良药及

良药所不能及也。

我可以拥抱你吗

“我可以拥抱你吗。”
文by叶似锦/Jenia Leaves
设定:如果一个人心怀爱意地去拥抱另一个人,而被拥抱的人不爱这个拥抱者,那么拥抱者就会消失,或者说死去。
#部分语句摘自王尔德戏剧《莎乐美》,摘录部分有标注。


灼烈的日光炙烤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,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如同两位温柔的母亲,将乳汁源源不断地贡献给自己的孩子——美索不达米亚,两条河交汇的地方。而这个孩子也终于成为了母亲,哺育着古老的加加利。
我的父亲是威严而受人尊敬的腓力王,我的继父是同样威严的希律王,我的母亲是高贵美丽的希罗底,我是犹太的公主,是巴比伦的女儿,享受着万民的敬仰与父母的爱。
后来,我五岁的时候,我看见我的父亲用一种极其少见的热烈拥抱我的母亲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拥抱母亲。
他的神情如同得到了奖赏的孩童,而母亲的嘴角勾起,眼里荡漾着不明的情绪。
“我爱你,希罗底,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生命……”
父亲的话语散落在携满黄沙的风中,然后,他的身体变得逐渐透明,就像幼发拉底河上的波光粼粼。
“莎乐美,永远不要去拥抱任何人。不然,会变得像你父亲一样。”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我,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“是,母亲。”我记得自己这样回答着。
长裙曳地的声音由近而远;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。
可后来我总是看见代替我的父亲位置的希律王拥抱我的母亲,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动作将我的母亲卷入他的怀中。
而他却没有消失,没有变成水面上虚无的倒影。
但我知道,绝对不能拥抱任何人。


千万星辰每夜都在空中不知疲倦地闪烁,千百年来一直如此,除了随着四季时节的更替而移动原本的位置,没有任何新颖的变化。
岁月一天天流淌过去,风依旧卷着沙尘,太阳依旧灼人。我渐渐发现继父看我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我不明白的东西,那种眼神,在我的父亲在时,他曾经用那种眼神看过我的母亲;我记得分明。那是一种复杂的,难以解读的,带着一丝狂热的,令我恐惧战栗的眼神。
这个时候,母亲拒绝与他再拥抱;母亲是一个聪明人,我一直都知道,她懂得如何保全自身。
星辰也会移位,因为那一天,施洗者约翰进入了我们的国度。
他是一个和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的人,他不卑不亢,皮肤白皙,眼眸里有着一片深深的湖泊,似乎泛不起任何波澜,他甚至敢去指责希律王的过失,去指责母亲与希律王的结合是不道德的。他是那样不同,就连他那胸前绣着白色十字架的黑色长袍也是那样令人着迷。
“公主殿下,你有罪。”
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隔着坚固的铁门和满天的沙尘,他对我说,我有罪。他是因为顶撞我的继父而被投入牢狱中的罪人〈1〉,现在却来指责我的罪过。
他的眼睛真好看,他的嘴唇是那样鲜润饱满,他的衣衫破烂,却毫无狼狈,他完全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。
“约翰,你也有罪。”抛下这句话,我便离去回了我自己的宫殿,不过一路上我都在想着,他的嘴唇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。或者……他的怀抱是什么样的滋味。
莎乐美,你忘了吗,你不能拥抱任何人的。
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。

希律王又送了舞衣来我的房间。轻便而美丽舞衣,穿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。那美丽的近乎透明的舞衣共有七层,层层叠叠的裙摆彰显着它的美丽。
我换上那精巧的舞衣,轻巧地打个旋转,使裙摆荡开,就像一朵花朵正在盛开。希律王看我的眼神如同一头狮子看着误闯领地的猎物,令我胆战。
“我亲爱的女儿,我的莎乐美,我期待着你的舞蹈。”
希律王这样说着,犹如魔鬼降下的诅咒。
他本来就如同恶魔。他虽然现在得不到我,他也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我。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接近我,他一定会怒不可遏地杀掉我和那个男人的 。想想也很有趣。
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。

很快,夜晚来临。满天的星辰开始在天空中闪烁,我突然很想见见那一汪深深的湖水,想去看倒映在他的眼中的满天星辰。
“约翰。”我站在铁门前,看着那正在闭目祈祷的虔诚的基督徒,轻轻出声唤他的名字。
他却继续念着祷词,“我们在天上的父,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……”〈2〉
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。
“约翰。”我提高了些许声量,他的声音顿了顿,又继续念着,“愿你的国降临……”
我这时知道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祷告,况且,他还是施洗者约翰。
我站在铁门外,默默地等待他的祷告结束。
他嘴唇上下翕动的样子真好看,他专注地闭目,一只黑色的蝴蝶就会停在他的眼睑上。他双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,优雅而动人。
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这样地动人,这样地撩拔。
“公主殿下?”他问。
“莎乐美。”我不希望他用那个身份来称呼我,他拥有直称我的名字的资格,即使没有,我在此刻也给予了他。
“莎乐美?”他的话语里明显带着询问的味道。应该是在问我什么会来到这里,一个与我的身份毫不相符的地方。
那我该怎么回答他为什么突然造访,我在深夜想见他吗?这确实是最真实的理由,但也是最不可信的理由。
“约翰,我有什么罪。”
他的面庞被星光照耀着,他的眉头微微皱起,显得圣洁而悲悯,那种怜悯的神色,是我此生不曾再见过的神色。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怜悯看着我。
“你的继父为了你的新舞裙,杀了十七个少女,用她们的皮肉做成了那件裙子。”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,“莎乐美,这就是你的罪。”
这是我的罪吗。可我毫不知情。那十七个少女的生死对我来说也无关痛痒。我不相信。
“约翰,我可以抱你吗。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问这个,但是此时我却非常期待他的回答。
“不可以,莎乐美,你会死的。”
“我可以吻你吗。”
“不可以。这是不被主所允许的。”
“你想看我跳舞吗。”
长久的沉默后,他摇了摇头。
夜色愈加浓厚,我看见了他眼眸里映出的我的倒影。
“约翰,什么是爱?”
“爱是恒久忍耐,又有恩慈…〈3〉…”
“错了,约翰。爱是拥抱,是亲吻。”


希律王坐在高高的座椅上,旁边是我的母亲希罗底。他们一样的高高在上,一样的威严。
众多的大臣奴仆恭敬地垂手而立,繁复的佩斯利纹饰,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缠满高大的柱子。
灯火在柱子顶端跳跃。
这是我的继父,希律王的宴会。
我穿着那条罪恶的用十七个少女的皮肉做成的纱衣,跳动的火焰是那样灼烈,晃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,我的身上却从肌肤与纱衣的贴合处感受到丝丝寒冷。
或许约翰说得对,这便是我的罪,希律王的罪是杀了她们,而我的罪是使她们在死后也不得安息。
“莎乐美,我的女儿,为我跳一支舞吧。”希律王看着我,他的话语依旧充满着威严。
他是王,他的命令无人敢违抗,除了我的母亲和我。
“不,陛下,我没有跳舞的理由。”
“莎乐美,为我跳一支舞,我会满足你的所有要求。”
我向来知道他想要我跳什么舞,七重纱衣舞,舞一段,一重纱就落下。七重纱衣落下后,没有什么秘密能够保留。
所以他为我送来了七重纱衣。他想窥探我的秘密。
这是罪啊。我似乎听见了约翰的低叹。
“什么请求都可以?”
“是的,什么请求都可以。若你要求半座巴比伦城,我也会给你。”
我缓步走到宴会的正中央,聚集在那里的人们自动地退后,为我留出一片空地。
我迈开舞步,舒展手臂,扭动腰肢,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风。
伸展,第一重纱衣落在地上,我不再是那个纯洁的巴比伦的女儿。
跳跃,第二重纱衣落在地上,我开始旋转,愈来愈快地旋转,我知道那裙摆盛开一定像一朵六瓣的莲花。
继续旋转,第三重纱衣落在地上,约翰他说我有罪,我之前我相信我有罪,而此舞过后,我便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罪人。
停止,第四重纱衣落在地上,我看见在宴会末席的约翰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我,湖水般的眼眸里惊起了波澜。
匍匐,第五重纱衣落在地上,周围的人在低低地议论着我,议论着我的父亲,母亲,还有我的继父。
跃动,第六重纱衣落在地上,约翰侧过头不再看我,可我还在看他。
现在,我的身体被一层半透明的薄纱遮住,众人都在看我,而约翰却的目光却独独避开了我。
我轻叹一声,第七重纱衣落在了地上。
众人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我的身体,第七重纱衣落下,同时跌落的还有我的自尊与身为一个公主的高贵。
可是,只要能够得到你,亲爱的约翰,这些的失去都不算什么。你说我有罪,那么请你将我救赎吧。
“我的女儿,你想要什么?”希律王问我,他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狂热。
“我想要那施洗者,坐在那里的约翰,那个男人。”我用手指指着约翰,手臂上的手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突然的沉默降临。
我浑身赤裸地走向约翰,他把头偏向另一边。
我站在他的面前,我问他:“我可以抱你吗?”
“不行,莎乐美,你会死的。”
他答到。
会死吗,死亡也是多么美妙的字眼。
你为什么不看看我。只要你看到我,你一定会爱上我…爱的神秘比死亡的神秘更伟大〈4〉。
“公主,不可以那样做!”
我的双手环上他的脖颈,毫不迟疑地拥抱他。
他的躯体有一瞬间的僵硬。
我等待着死亡的降临。
可是什么事也没有。
“莎乐美……”
他低低的在叫我的名字。
“约翰,我想吻你。”
他没有拒绝。
他的嘴唇就像泉水的味道,清凉,甘甜。

“这是罪啊!”这是母亲的叹息。
“杀掉那个男人!也杀掉那个女人!”这是希律王的怒吼。
士兵们的盾压在了我们的身上。〈5〉
死亡,还是降临了。

〈1〉施洗者约翰因为怒斥希律王的暴行被投入水牢中。
〈2〉出自基督徒祷词。
〈3〉全文:爱是恒久忍耐,又有恩慈;爱是不嫉妒,爱是不自夸,不张狂,不作害羞的事,不求自己的益处,不轻易发怒,不计算人的恶,不喜欢不义,只喜欢真理;凡事包容,凡事相信,凡事盼望,凡事忍耐;爱是永不止息。——《新约·哥林多前书》第1 3章
〈4〉出自王尔德改编《莎乐美》,原作中为约翰死后紧闭双眼,莎乐美捧起他的头颅亲吻前莎乐美所说。
〈5〉王尔德改编《莎乐美》中,约翰曾预言莎乐美会被盾牌压死,约翰死后,希律王目睹莎乐美亲吻约翰的头颅后暴怒, “士兵们举起盾牌,渐渐向前压挤着莎乐美,希罗底之女,犹太王国的公主”,莎乐美被士兵们杀死,又正好证实了这一预言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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